欧阳修(二)-《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大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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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昔翱一时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尔;推是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翱独不然,其赋曰:“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叹老而嗟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又怪神尧5以一旅取天下,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为忧。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

    然翱幸不生今时,见今之事6;则其忧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忧也?余行天下,见人多矣,脱7有一人能如翱忧者,又皆贱远,与翱无异;其馀光荣而饱者,一闻忧世之言,不以为狂人则以为病痴子,不怒则笑之矣。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夫!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欧阳修书。

    【注】

    1《复性书》:李翱研究人性问题的著作。2《中庸》:本是《礼纪》中的一篇,相传为孔子之孙孔伋所作。3《幽怀赋》:李翱所著。其序云:“朋友有相叹者,赋幽怀以答之。”4上下其论:斟酌研讨他的议论。5神尧:指唐高祖。唐高祖谥“神尧皇帝”。6今之事:指吕夷简专权,驱逐范仲淹“朋党”一事。7脱:倘若,或许。

    本文是一篇短小的读后感,作于宋仁宗景佑三年(1036),当时作者正在贬官赴夷陵的途中。

    此文本是迁谪文学,但却丝毫不见幽怨的之风,全无戚戚之色。欧阳修以独特的艺术手法,委婉曲折、平易从容,赋予迁谪文学一种全新的审美内涵。作者没有直截了当地评价李翱《幽怀赋》,也没有慷慨激昂地吐泻自己的满腔义愤,而是灵活地运用多种手法,由远而近,欲扬先抑,蓄势并发,逐渐地把情感推向高潮,同时水到渠成地将文章的主旨凸显出来。比如文章主要是写读李翱《幽怀赋》的感想,却先用李翱的其他两篇文章作铺垫,直到最后才写到《幽怀赋》,并描绘了自己读《幽怀赋》时的情景和感受:“置书而叹,叹已复读,不自休。”真是爱不释手,赞叹不已,大有相见恨晚,深恨自己与李翱生不同时之意。

    作者欣赏赞叹李翱《幽怀赋》的原因,是因为这篇赋中的一段话引起了作者的强烈共鸣:“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叹老而嗟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作者认为,李翱能够摆脱个人得失穷通的卑微情感,不徒然悲老,亦不自怨自艾,而是虑道之非行,忧时之艰危。这种不戚戚于个人进退得失的磊落胸怀与心忧天下、胸怀天下的高尚思想境界,才是作者与李翱之间的精神契合点。

    试想在作者仕途人生遭受挫折、革新势力屡遭打击、一大批国家的中坚力量被贬官罢官之际,尚能够引李翱为同调,强调失意者不应当仅仅为个人的遭遇发泄不平,不应当沉溺于哀怨与牢骚之中,而应当忘怀个人得失荣辱,以天下为己任,继续求索,很显然,作者是有为而作,用心良苦。

    第三段,作者巧妙地运用了一个转折句,使文意发生陡转,将李翱所处的唐王朝与当时的宋王朝进行对比,非常自然地由历史人物的评述转到对现实的感慨。作者提出自己的设想说,李翱幸亏不是生在今天,否则他会更加忧心,言下之意就是宋王朝的政治弊端和危机比李翱所目睹的唐王朝更严重。表达出“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这种令人忧心的感叹。

    这篇读后感以“忧”为文眼,以李翱的《幽怀赋》为引子,由古及今,由人及己,一波三折,层层递进,将作者的忧时之心、愤世之意,曲折而又尽情地吐泻。全文在环环相扣的论述中,融入了作者深沉的忧患意识和痛切的愤世之情,具有非常强的艺术感染力。

    可以说,《读李翱文》既是作者逆境中的自我鞭策,也是与遭贬谪的诸多同道的共勉。本文折射出作者的高尚人格、博大胸怀和贤者风范,贯注了中国传统的“可叹也夫”的人文情怀,又凝聚了庆历之际独特的时代精神,闪烁着不朽的思想光辉,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后人评论

    苏洵在《上欧阳内翰书》上评其文为“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

    贾谊不至公卿论

    论曰:汉兴,本恭俭,革弊末,移风俗之厚者,以孝文为称首;议礼乐,兴制度,切当世之务者,惟贾生为美谈。天子方忻然说之,倚以为用,而卒遭周勃、东阳之毁,以谓儒学之生纷乱诸事,由是斥去,竟以忧死。班史赞之,以“谊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

    予切惑之,尝试论之曰:孝文之兴,汉三世矣。孤秦之弊未救,诸吕之危继作;南北兴两军之诛,京师新蹀血1之变。而文帝由代邸嗣汉位,天下初定,人心未集,方且破觚斫雕2,衣绨履革3,务率敦朴,推行恭俭。故改作之议谦于未遑,制度之风阙然不讲者,二十馀年矣。而谊因痛哭以悯世,太息而著论。况是时方隅未宁,表里未辑,匈奴桀黠4,朝那、上郡萧然苦兵;侯王僭拟5,淮南、济北,继以见戳。谊指陈当世之宜,规画亿载之策,愿试属国以系单于之颈,请分诸子以弱侯王之势6。上徒善其言而不克用。

    又若鉴秦俗之薄恶,指汉风之奢侈,叹屋壁之被帝服,愤优倡7之为后饰。请设庠序,述宗周之长久;深戒刑罚,明孤秦之速亡。譬人主之如堂,所以优臣子之礼;置天下于大器,所以见安危之几。诸所以日不可胜,而文帝卒能拱默8化理、推行恭俭、缓除刑罚、善养臣下者,谊之所言,略施行矣。故天下以谓可任公卿,而刘向亦称远过伊、管9。然卒以不用者,得非孝文之初立日浅,而宿将老臣方握其事?或艾旗斩级矢石之勇,或鼓刀贩缯贾竖之人10,朴而少文,昧于大体,相与非斥,至于谪去。则谊之不遇,可胜叹哉!

    且以谊之所陈,孝文略施其术,犹能比德于成、康。况用于朝廷之间,坐于廊庙之上,则举大汉之风,登三皇之首,犹决壅稗坠耳。奈何俯抑佐王之略,远致诸侯之间!故谊过长沙作赋以吊汨罗,而太史公传于屈原之后,明其若屈原之忠而遭弃逐也。而班固不讥文帝之远贤,痛贾生之不用,但谓其天年早终。且谊以失志忧伤而横夭,岂曰天年乎!则固之善志,逮与《春秋》褒贬万一矣。谨论。

    【注】

    1蹀血:踩血而行,形容杀人多。2破觚(gū姑)斫雕:摒弃奢侈用品。觚,盛酒的器具。雕,雕花装饰,彩绘。3衣绨履革:着粗布丝织品制的衣服,穿动物皮革做成的鞋子。即衣饰并不讲究。绨,粗糙的衣服。4桀黠:凶暴狡猾。5僭(jiàn见)拟:超出本分。6“谊指陈”四句:贾谊曾自荐担任典属国官职,拟运用计谋制服匈奴,又提议庶子也继承侯王土地,以削弱同姓王侯势力。7优倡:宫廷之中歌舞的杂艺人。8拱默:拱手而立,默然无语。9伊、管:古代贤相伊尹、管仲。10鼓刀:屠人宰杀时敲刀有声。这里用以指代屠户。缯(zēng增):丝织品的统称。贾(gǔ古)竖:商人。

    在天圣八年(1030)应进士试时,欧阳修写下了《贾谊不至公卿论》这篇论文。贾谊是西汉初著名的政论家和辞赋家,18岁誉满洛阳,20多岁即被汉文帝召为博土。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经邦治国之志,所陈政见多能切中时弊,但受到老臣的谗毁和排挤,“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后被贬出朝廷。

    在文中,欧阳修对班固《汉书》的观点进行针锋相对的批驳,显示出其独特新颖的见解和敢于挑战权威的批判精神。文中欧阳修认为,贾谊的才华超过伊尹和管仲,提出的政治主张可以和周之成、康王盛世相媲美。但是,孝文帝弃贤才不用,让本具王佐之略的贾谊屈就到诸侯之国,结果致使贾谊不得志抑郁而死。“徒善其言而不克用”,贾谊的悲剧是谁之过,不言而喻,强烈驳斥了班固汉书里贾谊“天年早终而非不遇”的观点。

    文章论据充分详实,议论雄辩透辟,驳斥剀切有力,堪称驳论文的佳作。但作者的用意其实并非单纯地对历史作出评判,而是有感于宋王朝积贫积弱、内外交困的现状,想借古讽今,警示当世。作者希望统治者能够以史为鉴,招贤远佞,革除弊政,避免贾谊之类人才的埋没和浪费。因此,本文有着强烈的时代感和鲜明的针对性,义正词严地指出贾谊怀才不遇的主要原因,是汉文帝“初立日浅”,而朝中大臣又谗言中伤,这些人左右着汉文帝的决定,所以才导致了“则谊之不遇,可胜叹哉”,同时也曲折地投射出作者经世致用的心态。

    后人评论

    后人称赞欧阳修此文“深切中于时病”。

    归田录(选录)

    一

    陈康肃公1尧咨善射,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2。尝射於家圃,有卖油翁释担3而立,睨之4久而不去。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但手熟尔。”康肃忿然曰:“尔安敢轻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勺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因曰:“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康肃笑而遣之。此与庄生所谓“解牛”“斫轮”5者何异?

    二

    孙何、孙仅6俱以能文驰名一时。仅为陕西转运使,作《骊山诗》二篇,其后篇有云“秦帝墓成陈胜起,明皇宫就禄山来”7。时方建玉清昭应宫,有恶仅者欲中伤之,因录其诗以进。真宗读前篇云:“朱衣8吏引上骊山”,遽曰:“仅,小器也,此何足夸!”遂弃不读。而陈胜、禄山之语,卒得不得闻9,人以为幸也。

    三

    钱思公10虽生长富贵,而少所嗜好。在西洛{11}时尝语僚属{12},言:“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13},上厕则阅小辞,盖未尝顷刻释卷也。”谢杀深{14}亦言:“宋公垂{15}同在史院{16},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17}闻于远近,其笃学如此。”余因谓希深曰:“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盖惟此尤可以属思{18}尔。

    四

    京师诸司库务,皆由三司{19}举官监当。而权贵之家子弟亲戚,因缘请托,不可胜数,为三司使者常以为患。

    田元均{20}为人宽厚长者,其在三司,深厌干请者,虽不能从,然不欲峻拒之,每温颜强笑以遣之。尝谓人曰:“作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士大夫闻者传以为笑,然皆服其德量也。

    【注】

    1陈康肃公:陈尧咨,字嘉谟,阆州阆中(今属四川)人。善射,自号“小由基”,能百步穿杨。2自矜(jin斤):自夸。3释担:放下担子。4睨(nì匿)之:斜着眼睛看他射。5斫(zhuó卓)轮:见《庄子?天道》中“轮扁斫轮”的故事。6孙何、孙仅:二人均是宋太宗时进士。7秦帝:秦始皇。陈胜:秦末农民起义领袖。明皇:唐玄宗。他曾在骊山上建造温泉宫。8朱衣:唐贞观四年规定四品、五品文官的服色为朱色。这里是说由高品级的宫廷服役人员导引。9卒得不闻:终于没有被真宗知道。10钱思公:钱惟演,字希圣,吴越王钱俶之子,从其父归宋后,官至使相,卒谥“思”。{11}西洛:西京洛阳。洛阳在北宋东京汴梁(今开封)之西,为北宋西京。{12}僚属:官府的佐助官。当时欧阳修、尹洙、谢绛等都是钱惟演的僚属。{13}小说:在中国古代指神话传说、志怪志人、传奇讲史、杂言琐记之类的作品,与今天小说概念不同。{14}谢希深:谢绛,字希深,宋仁宗时历任知州、知制诰。欧阳修友人。{15}宋公垂:宋绶,字公垂,宋仁宗时官至翰林学士、参知政事,家多藏书,以读书敏慧强记著名。{16}史院:史馆,宋代史馆称为国史实录院,有修撰、编修、检讨等官,属翰林院。{17}琅(1áng郎)然:读书声清朗响亮。{18}属思:构思命意,撰写文章。{19}三司:宋朝主管财经的机构。{20}田元均:田况,字元均,宋仁宗庆历年间任三司使。

    《归田录》共二卷,是欧阳修的笔记集。成书于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当时作者辞去参知政事,仅以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以《归田》为名,表示了作者希望及早引退,远离官场祸患的愿望。

    笔记这种文体,是宋代特别繁荣的一种文学体裁,它们较全面地反映了有宋一代的时代风貌,文字也大多生动活泼,富于趣味性。《归田录》是其中较早出现的一部书。书中追记朝野遗闻轶事,内容丰富,充分体现了欧公从容不迫的行文风格,不但可以增广知识,有些还颇具启发教育意义。此处因篇幅限制,仅撷取四篇加以品读。

    第一则卖油翁的故事,说明人们熟知的“熟能生巧”的道理。作品中写了两个人物,一个是善射箭,以能够百步穿杨自觉了不起的陈尧咨,一个是走街串巷,酌油熟练的卖油翁。写陈尧咨,主要突出写其思想变化,写卖油翁则侧重表现其对事物的见解。

    写陈尧咨的转变也是从卖油翁观察的角度写的。“睨之”,对陈的“自矜”略微显示出几分不以为然,至多不过是“十中八九,但微颔之”。“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流露出了陈的自许甚高,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无他,但手熟尔”,卖油翁这句漫不经心、平淡朴素的话,却包含着他对生活真理的深刻认识。任何技艺无论高下,都必须经过长期的刻苦锻炼,努力钻研,才能得心应手,技艺高超。这则故事,把熟能生巧的道理,很自然地寓于故事之中,展示得具体生动,耐心寻味,令人信服。

    第二则故事写孙仅作《骊山诗》二篇,歌咏骊山的史迹,因后篇有“秦帝墓成陈胜起,明皇宫就禄山来”的句子,竟被要陷害他的小人把他的诗和当时皇帝大建宫室联系起来,认为是影射宋朝江山不久,于是将其诗呈送到皇帝面前,幸亏宋真宗只读了第一篇,觉得写得不好,就丢在一边,没有读下去,这才幸免一场大祸。

    欧阳修的这则故事,从字里行间流露出痛恨小人中伤告密的恶行,也折射出封建社会文字狱的现实。“人以为幸也”,也反映了众人同情孙仅,为他庆幸。

    第三则主要记载介绍了钱思公和宋公垂这两个人的读书故事,并补充作者自己“三上”的写作经验。可见天才来自勤奋。

    作者采用白描的手法,把三人勤奋好学的人的不同方法体现得淋漓尽致。钱思公,作者抓住“坐”“卧”“上”三个字表现他“平生惟好读书”,经史是圣贤的书,读时必须正襟危坐;小说差一等,可以卧读;小辞在当时还算不上文学正宗,所以“上厕”阅读。可以说,用字极准确形象。宋公垂更是分秒必争,“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闻于远近”,读古文就要这样大声诵读。故事富于趣味性,寓庄于谐。

    第四则主要讲述的是田元均的宽厚老实。欧阳修选择了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材料,通过人物富有特征的片言只语,行动细节,以小见大,去表现其性格、心理和神韵。读起来如见其人,鲜活可爱。田元均一句“作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当了几年官,媚笑的太多,以致脸面都像靴子皮那么厚了。令人忍俊不禁,笑毕又发人深思。

    后人评论

    《宋史?欧阳修传》中称赞欧阳修为文“法严词约”。

    新五代史伶官1传序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2,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3,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4,吾仇也;燕王5,吾所立,契丹6,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7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8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9,函梁君臣之首10,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11},乱者四应,苍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

    《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忘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作《伶官传》。

    【注】

    1伶官:古代乐宫,此处指在宫廷供职的伶人。2庄宗:后唐庄宗李存勖。923至926年在位。3晋王:庄宗之父李克用,西突厥沙陀族人。曾参与镇压黄巢起义,封晋王。4梁:指后梁太祖朱温,曾参加黄巢起义,叛变降唐,成为军阀,与李克用长期对峙。5燕王:刘仁恭父子。刘因李克用之荐而为卢龙军节度使,据幽州。后背晋,其子刘守光受梁封,为燕王。6契丹:即辽国。辽太祖耶律阿保曾与李克用结盟,不久又与朱温联合反晋。7乃父:你的父亲。8少牢:古代祭祀燕享,指的是一猪一羊。9系燕父子以组:913年,李存勖破幽州,擒刘仁恭。刘守光出走,不久亦被擒。组:丝带,丝编的绳索。10函梁君臣之首:923年,李存勖灭梁。梁末帝朱友贞及大臣皇甫麟已自杀。{11}一夫夜呼:926年,后唐军哗变。李存勖出京避乱,所部二万五千人,不久即散,李被乱兵杀死。一夫,指皇甫晖。

    北宋初期,薛居正编写《五代史》(《旧五代史》),认为王朝的更迭是由于天命所致,欧阳修对此不以为然。他自己动手撰写成了七十四卷的《五代史记》(《新五代史》),以史为鉴,以期引起宋朝统治者的警惕。这篇文章就是作于此期间,大约为景佑三年到五年(1036—1053)。

    这篇序文与其说是写伶官,不如说是写后唐庄宗李存勖。它虽然是一位颇具勇力之人,打仗时能冲锋陷阵,但他由盛转衰,教训十分深刻,十分惨烈。作者先从王朝更迭的原因写起,落笔有力,足警世人。这正是陆机在《文赋》中讲的“立片言以居要”。应该说,欧阳修的历史观比薛居正深刻,他认识到了“人事”的重要性。然后,作者回顾历史,概述了庄宗临危受命的情景。

    作者的目的并不在于描述景象,而在于总结历史教训。文章一开头就提出自己的论点——“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否定了天命之说,此后“盛衰”两字就成为文眼,贯穿全文始终。通过庄宗兴国和亡国的过程,来告诫人们汲取历史教训,“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的道理,这才是本文的最终目的和特点。

    当描述完庄宗由盛转衰的过程后,作者开始总结历史教训了。在论述过程中,文章紧扣庄宗“得与失”“盛与衰”,说明立论的历史根据。全文的论据,主要是叙述庄宗接受父命,报仇雪耻,后来由胜而败,由盛而衰的史实。在叙事中融入作者的议论,表达了作者的观点。其中,“天命”是宾,“人事”是主,“天命”是虚晃,“人事”是实指,注意阐述“盛衰”之道在于人事。

    本文惜墨如金,延续了欧阳文公一贯的“文简而意深”的特点,全文三百余字,却引史评史,就史论事,在真实记述史实的基础上加以客观分析、评论,从中归结出发人深思的道理,十分精辟地总结出了一个带有普遍意义的历史规律。其精能之致,可谓是古代短文中的精品。明人茅坤称赞其“此等文章,千古绝调”,实不为过也。

    后人评论

    沈德潜《唐宋八家古文读本》卷十四:“抑扬顿挫,得《史记》神髓,《五代史》中,第一篇文字。”

    新五代史宦者传论(节选)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

    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1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2,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3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4而去之可也。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5。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

    【注】

    1硕士:品节高尚、学问渊博之人。2闼(tà挞):寝室旁的小门。帷闼:指皇宫近侍。闼,指门。3抉:挖,挑出。4捽(zuó昨):揪住头发。5唐昭宗之事:唐昭宗为宦官拥立,受其挟制,乃引朱温为外援,宦官则劫持昭宗,双方在凤翔恶战年余。后朱温得势,先杀尽宦官,再杀昭宗和朝臣,灭唐。

    宦官,俗称太监。本文节选自《新五代史?宦官传》,围绕讨论宦官制度的各种利弊,以起到警示世人和当政者的作用。《宦官传》主要记述了张承业和张居翰两名正直的宦官,歌颂他们对社会长治久安的积极作用。

    这篇文章首先对宦官的特行作了精练的概述:“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道出了宦官的因为自身身份而产生的特殊心态,然后具体描绘了宦官和皇帝之间的微妙关系:宦官善于以小善小信获得皇帝的信任;宦官容易借助皇帝逐步把持朝政,“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皇帝终于意识到宦官的危害,但却进退两难,最终多导致两败俱伤。

    欧阳修以宦官制度这一尖锐的话题作为主题,本身就是一个新颖而引人注目的题材,再加上论述有力,夹叙夹议,使得文章超出一般史论文的借鉴意义,具有强烈的艺术效果。本文可以说是欧阳修史论著作的名篇之一。

    在充分论说的基础上,作者再次提出文首女娲这个对照物,首尾呼应,论证完整。当然,作者把“乱人之过”的根源归咎于宦官、女娲身上,这种观点在今日看来有一定的局限性,但是末句“可不戒哉”的警示语才是作者写此文的真正目的,充满震撼人心的力量。

    后人评论

    王若虚《滹南遗老集》:“欧公五代史论,多感慨,多设疑。盖感叹则动人,设疑则意广。此作文之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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