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一)-《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大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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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纣之时,大道悖乱,天威之动不能戒,圣人之言无所用。进死以并命,诚仁矣;无益吾祀,故不为。委身以存祀,诚仁矣;与亡吾国,故不忍。具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与之俯仰;晦是谟范2,辱于囚奴。昏而无邪,3而不息。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蒙难也。及天命既改,生人4以正,乃出大法,用为圣师,周人得以序彝伦5,而立大典。故在《书》曰:“以箕子归,作《洪范》6。”法授圣也。及封朝鲜,推道训俗,惟德无陋,惟人无远,用广殷祀,俾夷为华。化及民也。率是大道,丛于厥躬;天地变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欤!
呜呼!当其周时未至,殷祀未殄,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纣恶未稔而自毙,武庚念乱以图存,国无其人,谁与兴理?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则先生隐忍而为此,其有志于斯乎!
唐某年,作庙汲郡7,岁时致祀。嘉先生独列于《易》象,作是颂云。
【注】
1箕子:纣王叔父,官太师。封于箕(今山西太谷东北),故称箕子。2晦:隐藏。谟范:谋略。3(tuí颓):堕落。4生人:生民,百姓。5彝伦:常伦。6《洪范》:《书经》中的篇名,相传为箕子所作,述“天地之大法”,用“五行”来解释自然现象。7汲郡:今河南汲县。
箕子,是殷纣王的叔父,因劝谏纣王,被囚禁。周灭殷之后,武王将他释放,其高尚情操历代为人们所称颂。碑是古代的一种文体,它的应用范围很广,有封禅和记功的碑文,有寺观、桥梁等建筑物的碑文,还有墓碑。它一般由两部分组成:前一部分多用散文以记事,称为“碑”;后一部分用韵文以赞颂,称为“铭”或“颂”。本文只录了柳宗元为箕子庙所撰写的碑文,略去了“颂”。
文章简短而不简单,避开了俗套的对箕子生平事迹的介绍,而是通过比干等人的对比衬托,重点赞扬他“保其明哲”的做法,并且评价说箕子能够忍辱负重,伺机而奋起,“乃出大法,用为圣师”。此外,作者还大胆推论了箕子对未来政局变幻的设想,堪称是波澜再起,别出心裁,表达了自己对箕子的崇敬之情,暗含了自己要学习箕子,忍辱坚持正道成就一番大事的志向。
后人评论
严羽《沧浪诗话?诗评》:“唐人唯柳子厚深得骚学。”
梓人传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门1,愿佣隟宇2而处焉。所职寻引、规矩、绳墨3,家不居砻斫4之器。问其能,曰:“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故食于官府,吾受禄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直5大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
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委群材,会众工,或执斧斤6,或执刀锯,皆环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量栋宇之任7,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锯!”彼执锯者趋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既成,书于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视大骇8。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
继而叹曰: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
彼为天下者本于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离而为六职9,判而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连率10;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11}。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版尹{12},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技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
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于堵而绩于成也。
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炫能,不矜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才,讨论其大经,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13}艺也。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迹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14},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
其不知体要者反此,以恪勤为公,以簿书为尊,炫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15}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
或曰:“彼主为室者,傥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虽不能成功,岂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16}屋坏,则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
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17}者,今谓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
【注】
1梓人:木工,建筑工匠。款:叩,敲。2隟(xì隙)宇:空房。3寻引:度量工具。规:圆规。矩:曲尺。绳墨:墨斗。4砻:磨。斫:砍。5直:通“值”。6委:堆积。斧斤:砍木的工具。7任:承担。8骇:惊愕貌。9六职:指中央政府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10方伯:古代诸侯的领袖。连率:盟主、统帅。二者均指地方长官。{11}佐政:副职。{12}啬夫:相当于乡长。版尹:管户口的小官。{13}伐:夸耀。{14}伊、傅、周、召:伊尹、傅说、周公、召公。{15}听听(yín银):争辩的样子。{16}桡:弯曲。{17}审曲面势:审查地形或器物之曲直及其阴阳面背之势。
本文作于贞元十七年(801)至贞元十八年(802),作者通过一个梓人“善度材”“善用众工”的故事,与建设国家进行类比,生动形象而又自然合理地阐明了当宰相治理国家的道理。
看此文开篇,如聊斋故事,使人不由好奇之心大盛,中间几层转折反复,好看之极。而一笔写到:“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此乃一篇之主旨。之后遂生发援引开,论为相治天下之道,又无不一一与前梓人之事呼应,如银梭织锦般,忙而不乱,条理井然,真好手段!收尾亦收得奇绝,力与意俱到,回味无穷。
文章一开头,用欲扬先抑的手法,生动地记述了一位建设、施工指挥人才杨氏。而后借助梓人之口,描绘他指挥工匠构建大厦,运筹帷幄的举动——“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展示了梓人高超的记忆和统筹能力。
行文至此,柳宗元笔锋一转,将梓人的“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与宰相的“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相对比,从中找出相同之处,而后得出“梓人之道类于相”“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的结论,即这位梓人的工作方法,可作为辅佐皇帝治理天下的将相们效法的典范,论述细致入微且有力,让人信服。
最后谈论为相之道,反面进行论述,指出违背事物规律的后果,作为前文的补充论证。引用孟子“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来说明人们的社会分工不同,各司其职的道理。全文文脉顺畅,论证充分,言语朴实,发人深省,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文。
细品全篇,题为“梓人传”,却分明是一篇大臣论,借“梓人”之题发挥,论述“为相”的道理,但又不脱离“梓人”这个主题。可以说是笔无虚文,环环相扣。文中提出好的管理者应该使用他的思想智慧,细致掌握全局要领、不自尊自大,虚图功名,不亲自去做那些微小琐碎的事情,信任下属才能收到好的管理效果。这个道理至今仍有积极的意义。
后人评论
金圣叹对文本赞不绝口,他说:“前幅,细写梓人,后幅,细写相道。段段、句句、字字精炼,无一懈字、懈句、懈段。”
蝂1传
蝂者,善负2小虫也。行遇物,辄持取,卬3其首负之。背愈重4,虽困剧不止也。其背甚涩5,物积因不散,卒踬仆6不能起。人或怜之,为去其负。苟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7上高,极其力不已,至坠地死。
今世之嗜8取者,遇货不避,以厚其室9,不知为己累也10,唯恐其不积。及其怠{11}而踬也,黜{12}弃之,迁徙之,亦以病矣{13}。苟能起,又不艾。日思高其位,大其禄{14},而贪取滋甚,以近于危坠{15},观前之死亡不知戒。虽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而智则小虫也{16}。亦足哀夫{17}!
【注】
1蝂(fùban负板):一种黑色小爬虫。2负:驮。3卬(áng昂):同“昂”,高高抬起。4背愈重:背的东西愈来愈重。5涩:不光滑。蝂背部凹凸不平,且有粘性。6踬(zhì质)仆:跌倒。7好(hào浩):喜爱。8嗜(shì式):特别喜好。9厚其室:使其家富裕。10累:累赘,负担。{11}怠:疲惫无力。{12}黜(chù触):遭贬斥,被罢官。{13}迁徙:因遭贬谪而被外放。病:困苦,吃尽苦头。{14}高其位:使其官位高。大其禄:使其俸禄多。{15}危坠:从高处坠落摔死。{16}虽其形三句:虽然他们的身躯魁梧高大,他们在名义上叫做人,但他们的智力却仅仅相当于一条小虫。{17}亦足哀夫:这也实在可悲啊!
这是柳宗元贬谪永州时所作的一篇寓言小品,借小虫蝂之事,讽刺“今世之嗜取者”聚敛资财、贪得无厌、至死不悟的丑恶面目和心态。
《蝂传》的两个部分分别扣住蝜蝂和腐败官吏各自特点展开议论。第一部分抓住蝂善负物,喜爬高两个特性;第二部分讽刺腐败官僚的贪得无厌。两部分相互对应,意理一贯,内在逻辑十分严密,将小虫和官僚的形象淋漓尽致地揭示出来,用语精警,立意深刻。
作者善于观察生活,写小虫持物负重的本性栩栩如生。对于蝂的本性是贪婪,作者一步一步描写其行为和下场:遇物辄取——贪婪的本性;卒踬仆不能起——贪婪到不惜生命;苟能行,又持取如故——本性难移;至坠地而死——贪婪的后果。
本文虽然短小,却像是一面明镜,映射出当时社会的黑暗现实。通过蝂的生活悲剧,对当时社会上那些仗势欺人、恃宠而骄、得意忘形、外强中干、虚张声势、凶残暴虐、追求名利地位、贪得无厌的人物加以猛烈的鞭挞,并表示了对他们的蔑视和憎恨,指出了他们必然灭亡的命运。
文章类比恰切,过渡自然,具有很强的批判精神。本文可以说是短小精悍而含义深广,语言精练而细节刻画非常生动,运用了渲染夸张手法而不违背生活真实,风格幽默诙谐而批判锋利,更能巧妙确切地根据蝂本身所具有的心理和动作特点,赋予人的性格,千载至今,仍能警戒世人。
后人评论
吴文治《柳宗元选集》:“短短一百多字,作者便能形象地勾勒出一个具有社会意义的典型,笔锋的深刻犀利,可说达到了非凡的境地。”
憎王孙1文并序
猿、王孙居异山,德异性,不能相容。猿之德静以恒,类仁让孝慈。居相爱,食相先,行有列,饮有序。不幸乖离,则其鸣哀。有难,则内其柔弱者。不践稼蔬。木实未熟,相与视之谨;既熟,啸呼群萃,然后食,衎衎2焉。山之小草木,必环而行遂其植。故猿之居山恒郁然。王孙之德躁以嚣,勃诤号呶3,唶唶彊彊4,虽群不相善也。食相噬啮,行无列,饮无序。乖离而不思。有难,推其柔弱者以免。好践稼蔬,所过狼藉披攘。木实未熟,辄龁5咬投注。窃取人食,皆知自实其嗛6。山之小草木,必凌挫折挽,使之瘁然后已。故王孙之居山恒蒿然。以是猿群众则逐王孙,王孙群众亦猿7。猿弃去,终不与抗。然则物之甚可憎,莫王孙若也。余弃山间久,见其趣如是,作《憎王孙》云:湘水之浟浟兮8,其上群山。胡兹郁而彼瘁兮,善恶异居其间。恶者王孙兮善者猿,环行遂植兮止暴残。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9兮,胡不贼旃10?
跳踉叫嚣兮,冲目宣龂{11}。外以败物兮,内以争群。排斗善类兮,哗骇披纷。盗取民食兮,私己不分。充嗛果腹兮,骄傲欢欣。嘉华美木兮硕而繁,群披竞啮兮枯株根。毁成败实兮更怒喧,居民怨苦兮号穹旻{12}。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兮,胡独不闻?
猿之仁兮,受逐不校。退优游兮,唯德是效。廉、来同兮圣囚{13},禹、稷合兮凶诛{14}。群小遂兮君子违{15},大人聚兮孽{16}无馀。善与恶不同乡兮,否泰{17}既兆其盈虚。伊细大之固然兮,乃祸福之攸趋{18}。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兮,胡逸而居?
【注】
1王孙:即猢狲,猴子的别称。2衎(kàn看)衎:和气欢乐的样子。3勃诤:相争。号呶:号叫。4唶(ze责)唶:大声呼叫。彊彊:相随的样子。5龁(he合):咬。6嗛(qian浅):猴类两颊内藏食物的皮囊。7(ze责):咬。8浟(yóu油)浟:水流的样子。9山之灵:山神,此处影射当时在位的唐宪宗。10贼:诛杀。旃(zhān沾):“之焉”二字的合音。{11}宣龂(yín银):露出牙根肉。{12}穹旻(qióngmín穷民):苍天。{13}廉、来:指飞廉和恶来,相传是殷纣王的臣子。圣:指周文王。囚:周文王曾被殷纣王囚禁在羑(yǒu友)里(今河南牖城)。{14}禹、稷:夏禹和后稷,是舜向尧推荐的二位贤臣。凶:指“四凶”,相传是被舜放逐的四个恶人浑敦、穷奇、梼杌(táowù桃务)、饕餮(tāotiè涛帖)。{15}遂:得逞。违:遭殃。{16}孽:妖害。{17}否(pi披)泰:本为《易》两卦名。分别之恶运和好运。{18}攸趋:所向。
柳宗元在永州期间,写过几篇骚体寓言,用以抨击邪恶,这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篇。本文由前半段的序文和后半段的骚体诗组成,通过对猿和猢狲善恶不同的品德的描对比,借此影喻以王叔文为首的政治革新集团和以宦官、藩镇为主体的守旧顽固势力之间势不两立的矛盾斗争。
文章开门见山,总写一笔:“猿、王孙居异山,德异性,不能相容。”接着用两端文字,详细描写两者不同的品行和作为,猿恬静稳重,互帮互助,深得大家喜爱,而王孙则暴躁嚣张,彼此争夺,还糟蹋百姓的作物。由此一来,字里行间的爱憎好恶之情一览无余。“然则物之甚可憎,莫王孙若也。”为后文的骚辞作铺垫,水到渠成。
后半部分借前文的序发挥,进一步陈诉自己的讽刺之意,具体写王孙的危害,同时颂扬进步势力的高尚情操,并发出感慨:好人坏人不能共处,小人得逞君子就会遭殃。无情地鞭挞了顽固守旧势力排斥异己、祸国殃民的种种罪行,体现了作者“文之用,辞令褒贬,导扬讽喻而已”的文学主张。
文末一句“噫,山之灵兮,胡逸而居?”对妍媸不分、纵恶为非的最高统治者提出严正的责问,表现了一个失败的改革者难得的信心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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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子厚《憎王孙文》,以猿喻君子,王孙喻小人,有意呼用君子而去小人也。”
哀溺文(节选)
永之氓咸1善游。一日,水暴甚,有五六氓乘小船绝湘水。中济2,船破,皆游。其一氓尽力而不能寻常3。其侣曰:“汝善游最也,今何后为?”曰:“吾腰千钱,重,是以后。”曰:“何不去之?”不应,摇其首。有顷,益怠。已济者立岸上,呼且号4曰:“汝愚之甚!蔽之甚!身且5死,何以货为?”又摇其首,遂溺死。吾哀之。且若是,得不有大货之溺大氓者乎?于是作《哀溺》。
【注】
1咸:都,全。2济:渡河。3不能寻常:不过七八尺远。寻常:计量单位,古代八尺为寻,十六尺为常。4号:大叫。5且:将要,将近。
本文通过记叙一个平素最善于游泳的人,因舍不得钱财而被淹死的故事,讽刺了世上那些利令智昏的人,并进而警告一些贪财好利的人,如果不猛醒回头,必然葬身名利场。
本文非常简单有力,可谓是惜墨如金,但描写人物心理却丝毫不逊。最为突出的特色,就是用正面描写和侧面烘托相结合的手法,刻画了溺死者要钱不要命的心态,使全文叙述相当精炼,人物形象十分生动传神。
正面描写主要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是行动描写,“尽力而不能寻常”,暗示钱的累赘;二是语言描写,“吾腰千钱,重,是以后”,说明他明知关键在钱,却仍不愿割舍;三是表情描写,两次“不应,摇其首”,说明他要钱不要命,至死不悟。
侧面烘托也是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是反衬,“善游最也”,借他人之口指出他平素善于游泳,从而反衬他今日“尽力而不能寻常”的反常行为;二是对比,将最善游泳的他反倒淹死,与本来游水本领不如他的人都能安全到达彼岸进行对比;三是用“己济者”的呼号,从侧面揭示他的蒙昧。
这是一篇寓意深刻,文风辛辣的小赋。“哀溺”原本是哀叹溺水者的意思,“哀”的原因是作者哀叹那个至死还不能醒悟的溺水者,他对钱财的贪婪使他丧失了对生命的顾及。但这些却引起了作者“大利淹死大人物”的感想,从而表达了其对官场贪图名利者的担忧与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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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欣《唐宋十大家全集录?河东先生全集录》卷三:“柳先生以骚词发抒愤懑,而教戒愚焉,盖三百篇之遗也。其可录者最多,而《哀溺》《招贾》其卓卓尤著者。”
吊屈原文
后先生盖千祀1兮,余再逐而浮湘。求先生之汩罗兮,擥蘅若以荐芳2。愿荒忽之顾怀兮,冀陈辞而有光。
先生之不从世兮,惟道是就。支离抢攘3兮,遭世孔疚4。华虫荐壤兮5,进御羔褎6。牝鸡咿嚘兮,孤雄束咮7。哇咬环观兮,蒙耳大吕8。堇喙以为羞兮9,焚弃稷黍。犴狱10之不知避兮,宫庭之不处。陷涂藉秽兮,荣若绣黼{11}。榱折火烈{12}兮。娱娱笑舞。谗巧之哓哓兮,惑以为咸池{13}。便媚鞠恧兮{14},美愈西施。谓谟言之怪诞兮,反置瑱而远违{15}。匿重痼以讳避兮,进俞缓之不可为{16}。
何先生之凛凛兮,厉石而从之{17}?但仲尼之去鲁兮,曰吾行之迟迟。柳下惠之直道兮,又焉往而可施。今夫世之议夫子兮,曰胡隐忍而怀斯。惟达人之卓轨兮,固僻陋之所疑。委故都以从利兮,吾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视其覆坠{18}兮,又非先生之所志。穷与达固不渝兮,夫唯服道以守义。矧先生之悃愊兮{19},滔大故而不贰。沉璜瘗珮兮{20},孰幽而不光?荃蕙蔽匿兮,胡久而不芳?
先生之貌不可得兮,犹仿佛其文章。托遗编而叹喟兮,涣余涕之盈眶{21}。呵星辰而驱诡怪兮,夫孰救于崩亡?何挥霍{22}夫雷电兮,苟为是之荒茫。耀姱辞之朗兮{23},世果以是之为狂。哀余衷之坎坎兮,独蕴愤而增伤。谅先生之不言兮,后之人又何望{24}。忠诚之既内激兮,抑衔忍而不长。芈{25}为屈之几何兮,胡独焚其中肠?
吾哀今之为仕兮,庸有虑时之否臧{26}。食君之禄畏不厚兮,悼得位之不昌。退自服以默默兮,曰吾言之不行。既媮风{27}之不可去兮,怀先生之可忘!
【注】
1祀:年。2蘅若:杜蘅、杜若,两种芳草名。擥(lan览):执,举。荐:祭献。3抢攘(rang嚷):纷乱的样子。4孔疚:内心很痛苦。孔,甚。疚,病患,痛苦。5华虫:即山鸡,雄性尾巴长,羽毛美丽,此指绣着山鸡图案的古代礼服。荐壤:献给土壤。6羔褎(xìu袖):普通的服装。7咿嚘(yiyou伊优):象声词,鸡鸣声。咮(zhou咒):鸟嘴。牝鸡二句,借母鸡司晨、公鸡束口喻贤者吞声、小人昌言。8哇咬:淫歌。大吕:乐调名,借指高级的庙堂音乐。9堇(jǐn紧):乌头。喙:乌嘴,与堇皆有毒植物。10犴(àn岸)狱:牢狱。犴,一作“岸”,古代乡亭的拘留所。{11}绣黼(fǔ府):华丽精美的服饰。{12}榱(cui催)折火烈:房屋的椽子摧折焚烧。榱:屋椽屋桷的总称。{13}哓(xiāo消)哓:争辩不休。咸池:周代六舞之一,相传为尧时的乐舞。{14}便媚:逢迎谄媚。鞠恧(nǜ女去声):弯着身子不顾廉耻。恧:惭愧。{15}谟言:有谋略的话。瑱:古人冠冕上垂在两侧用来塞耳的玉。{16}痼(gù固):经久难治之病。俞缓:俞跗、秦缓,古代良医。{17}厉:同“砺”,磨。石:古人用以刺穴治病的金针和石针。{18}覆坠:指国家败亡。{19}矧(shěn审):况且。悃愊(kǔnbì捆碧):至诚貎。{20}璜、珮:皆美玉名。瘗(yì意):掩埋。{21}遗编:屈原遗留下来的作品。涣:水盛貌,这时指眼泪流淌。{22}挥霍:指挥的意思。{23}姱辞:丽辞。(tang躺)朗:日不明貌。{24}谅:料想。望:或解作怨望。{25}芈(mǐ米):春秋时楚国祖先的族姓。{26}否臧:俗作臧否,犹言好坏、得失。{27}媮(tou偷)风:苟且偷安的浅薄风气。
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被贬为邵州刺史,雪上加霜的是,还未过长江,又接到改贬永州司马的诏令,受到更为沉重的打击。在赴永州途中,他怀着悲愤的心情由洞庭湖上溯湘江,来到汨罗江畔凭吊屈原,满怀激情写下这篇《吊屈原文》。这篇文章和贾谊的《吊屈原文》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作为骚赋的续篇,足以彰显柳宗元在辞赋创作上取得的杰出成就。
文中一方面铺述屈原时代楚国的政治混乱,黑白混淆,是非颠倒;一方面颂扬屈原“厉石”以求“重痼”,“服道守义”,“滔大故而不贰”的坚贞意志。显然,文中写的政治环境,正是柳宗元所面临的黑暗现实,而屈原的精神和意志,也正是他自己的秉赋,吊屈原正所以自吊。
柳宗元对打击迫害屈原的守旧贵族势力进行了猛烈抨击,揭示了他们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丑恶嘴脸,并刻画出屈原正直纯洁、坚贞不渝的内心世界,热情歌颂了屈原至死不渝的爱国主义精神,即便被贬于遥远的蛮荒之地,仍然把眼光注视到人民:侧耕危获苟以食兮,哀斯民之增劳。当“民之增劳”,他动之以哀情。“先生(屈原)之貌不可得兮,犹仿佛其文章。托遗编而叹喟兮,涣余涕之盈眶。”表达了作者对屈原异乎寻常的敬仰和怀念。
文章借古讽今,“吾哀今之为仕兮,庸有虑时之否臧”,对当时从政之人不辨政治是非进行了公开批评。全文采用屈原辞赋的形式,悼念屈原,感叹自己,声长而语悲,追悼逝者和哀伤自己,两种曲调交织在一起,这是柳宗元的独具匠心,也是他当时情感的真挚显露。
后人评论
祝荛《古赋辩体》卷一:“愚谓子厚三吊古文,皆本于《骚》,而用比赋之义为多。然吊屈原文意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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