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一)-《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大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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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生动表现出韩愈对前人文学艺术特点兼收并蓄的态度。本文提倡的“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等语,凝聚着作者治学、修德的经验结晶。所谓“勤”即“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也就是说要口勤、手勤、脑勤。所谓“思”,他认为应该“抵排异端,攘反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

    从“浸沉郁”到“同工异曲”一段,更是有所借鉴于杨雄的《解嘲》《解难》等篇,辞采丰富,音节铿锵、对偶工切,允属赋体,然而气势奔放,语言流畅,摆脱了汉赋、骈文中常有的艰涩呆板,堆砌辞藻等缺点。铺陈排比,文章气势充沛而情趣盎然。

    文章中还列举了不同木材有不同的用途,良匠可以使之各尽其材。不同的药材能治不同的疾病,良医可以用其特性治病,可以使之药尽其用。接着文中又列举了古代圣贤虽各有所长,但均未能见用,说明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有特长,但材有高低,术有短长,只要有识才之人,就可以用其所长,发挥作用,否则未能见用,不是人才不好,而是不遇明世。这些精辟的见解,至今仍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进学解》以问答方式构文,应说是韩愈特创的散文赋,正如林纾所说:“大旨不外以己所能,借人口中为之发泄,为之不平,……文不过一问一答,而啼笑生非,庄谐间作。文心之狡狯,探观止矣。”本文可为杜牧的《阿房宫赋》、苏轼的《赤壁赋》的前驱。文中有许多创造性的语句:“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已成至理名言;“刮垢磨光”“贪多务得”“细大不捐”“含英咀华”“头童齿豁”等,至今仍是人们常用的成语。

    后人评论

    林纾《韩柳文研究法?韩文研究法》高度评价韩愈的文章:“浓淡疏密相间,错而成文,骨力仍是散文。以自得之神髓,略施丹彩,风采遂焕然于外。”

    与陈给事1书

    愈再拜。

    愈之获见于阁下有年矣,始者亦尝辱一言之誉2,贫贱也,衣食于奔走,不得朝夕继见。其后阁下位益尊,伺候于门墙者3日益进。夫位益尊,则贱者日隔,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则爱博而情不专。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则贤者不与;文日益有名,则同进者忌。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专之望,以不与者之心,而听忌者之说,由是阁下之庭无愈之迹矣。

    去年春,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温乎其容,若加其新也;属4乎其言,若闵其穷也。退而喜也,以告于人。其后如5东京取妻子,又不得朝夕继见。及其还也,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退而惧也,不敢复进。

    今则释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继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诛6,无所逃避。不敢遂进,辄自疏其所以7,并献近所为《复志赋》以下十首为一卷,卷有标轴。《送孟郊序》一首,生纸写8,不加装饰,皆有揩字、注字处9,急于自解而谢,不能俟更写,阁下取其意而略其礼10可也。

    愈恐惧再拜。

    【注】

    1给事:给事中的简称。唐代为门下省的要职,掌驳正政令之违失。陈给事,即韩愈的旧友陈京。2辱一言之誉:曾得到你称赞我的话。辱,谦词,犹承蒙。3伺候于门墙者:供使唤,在身边照料的人,这里指的那些巴结依附权贵的人。门墙,家门或者家门口。4属:通“嘱”,注目,专注,表示关切。5如:往,去。6不敏:不敏捷,不明达。诛:责备。7疏:分条陈述、说明。8生纸:唐代人写字用的纸有生纸、熟纸两种,生纸是未加工精制的。9揩:涂抹,此处指修改。10略其礼:忽略礼节,寓意是请不要计较我在礼貌上有所不周的地方。

    陈给事名京,字庆复,德宗贞元十九年(803)由考功员外晋升为给事。给事是唐代中央机构门下省的重要官员,掌管着驳正政令的得失。《与陈给事书》是韩愈写给陈京的一封书信,仅为了联络二人感情,但写得委婉动情,不同凡响。书信中回顾过往交情,解释两人曾经冷淡的缘由,委婉表达了对陈的不满,同时希望得到陈京的谅解和体察,从而消除误会,重修旧好。

    韩文公早年与陈有旧,从文中韩文公与其的牵挂上看,他们过去的友情是不错的。可后来,韩文公被贬去广东阳山县当县令,而陈京却因精通礼仪,在一次朝廷仪式安排上的得体表现而得到了皇帝的欣赏,给事中虽不是宰辅级的大官,但绝对是皇帝日常视线所及的人了,可谓是宦海扬帆,春风得意。于是乎两人早年的深交,怎比得上后来的腾达与失落之变。这样,陈京有了自己新的交际圈子,而韩愈唯有到阳山令那么个偏僻的小天地,独自苦闷。

    韩愈此封书信的目的,无外乎是对仕途充满幻想,希望借助陈京的推荐,重返朝廷做官。读者无不感念韩愈心地纯厚,经“落实政策”“平反昭雪”后,韩文公又回到京师自己昔日的故旧面前,可这时的陈京却表现出相当的冷漠和寡言,这让极为在乎朋友感受的韩愈一时摸不着头脑,甚至一厢情愿地为陈京的冷漠开脱,以为他对自己的漠然完全是对自己不勤于登门的抱怨。

    信中韩愈处处自贬自低,可以说是诚惶诚恐。由此不难看出,在封建制度的约束下,一个身处下层的知识分子渴望在仕进路上得到有地位的朋友的提拔和赏识的那种艰难和心酸。就连韩愈这么一位放言无所忌的人,却也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委曲求全,“词漫而气亦屈”,字里行间饱含着个人的压抑和委屈之情。

    后人评论

    林云铭评:“以热泪对人冷面,自己扯淡之极,无可奈何,只好支离附会”,“人知赏其结构之工,而不知其握笔时泪落如雨耳”。

    应科目1时与人书

    月日,愈再拜。

    天池之滨,大江之2,曰有怪物3焉,盖非常鳞凡介之品汇匹俦也4。其得水,变化风雨,上下于天不难也。其不及水,盖寻常尺寸之间耳,无高山大陵、旷途绝险为之关隔也,然其穷涸,不能自致乎水,为5獭之笑者,盖十八九矣。如有力者,哀其穷6而运转7之,盖一举手、一投足之劳也。然是物也,负其异于众也,且曰:“烂死于沙泥,吾宁乐之。若俯首帖耳,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视之若无睹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

    今又有有力者当其前矣,聊试仰首一鸣号焉,庸讵知有力者不哀其穷,而忘一举手、一投足之劳,而转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鸣号之者,亦命也。

    愈今者实有类于是8,是以忘其疏愚9之罪,而有是说焉。阁下其亦怜察之。

    【注】

    1科目:指科举考试中的各种门类。2(fen焚):水边。3怪物:此处指为蚊龙一类。4鳞:鱼类。介:甲壳类动物。5(bin宾):小水獭。獭,水獭,哺乳动物,栖息于水边,善游泳。6哀其穷:可怜它没有出路。7运转:活动起来。8有类于是:与这个“怪物”的处境有点类似。9疏愚:疏远、愚昧。

    这是一篇韩愈求人帮助的文章,他给韦舍人写信希望对方能提携自己一把。韩愈要考博学宏辞科了,求到这位韦舍人,便写上这封信让他加深对自己的印象。在当时,读书人的自我意识非常强,他们即使求人的时候也有“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的气度,不随意贬低自己,求得别人的怜悯。

    从全篇来看,这封信更类似一个寓言,这或许是韩愈的一个创造。因为这是一封求人援手的信,求人之事,直道本意,丑不可耐,所以就借助寓言,用比喻的手法来表达,就婉转了许多。尽管如此,本文仍旧写得气宇轩昂,不可小觑。

    作为书信,此文很怪,全篇皆用比喻手法,反复说一个在风雨中可以上天下地、变化无穷的“怪物”,因为无水被搁置在江滨海边。但它不是凡品,不是鱼鳖虾蟹之类可比拟,这是一怪。然而,文章一转,言“其不及水”,不用高山远途的阻隔,只能在尺寸之间挪动,无大风大雨不能动,这是二怪。下面进一步申说穷涸不致于水的不幸,并就此一转请有力者出手,而且费不了他多么大的力气。行文至此,问题似乎解决了。至此,作者笔锋一转,这个“怪物”自负异才,不肯低眉俯首,甚至宁肯“烂死于沙泥”,也不肯丧失自尊、摇尾乞怜,这是三怪。既然如此之“怪”,有力者熟视无睹,任其自生自灭也就不奇怪了。寥寥几笔,把怪物的“怪”这一特征已经写得很充分了,把前人不肯相帮也写得情有可原。

    接下来是“今又有有力者当其前矣”一句,一个“今”点明上面所述皆属怪物之过去,现在它又面临一个新的机遇了,意味着面前又出现了一位“有力者”了。此处既是一个转折的缘由,又暗含有对考官的奉承之意。

    虽然“怪物”鉴于过去的遭遇不敢乐观,但还是有希望的,因此作者以疑问句出之:“庸讵知有力者不哀其穷,而忘一举手、一投足之劳,而转之清波乎?”一个长的疑问句把怪物内心的悲哀、疑惧、羞惭、企盼等复杂的情感表现了出来。然而,韩愈仍不敢过于确定,只好感慨同情帮助是命,漠视拒绝也是命,而且连写这一封信也是命,无可奈何谓之命,弱者永远是命运的承受者,只有强者才是造命者。

    全文从头到尾都是比喻,只在结尾表明“愈今者实有类于是”,我韩愈的遭遇就跟那个怪物一样,您能怎么样对待我呢?以非常含蓄的方式点明自己写信的本意。可谓是经过了四五个转折之后,方才婉转说出作此文的含义,文终于结穴于此。

    这篇文章不但写得精彩,还创造了许多成语,直至今日尚为人们所用。如本篇的“一举手、一投足”“俯首帖耳”“摇尾乞怜”等。

    后人评论

    蔡铸《蔡氏古文评注补正》卷六:“通篇亦无头,亦无尾,竟斗然写一怪物,一气直注而下,中间却有无数曲折。”

    后廿九日1复上宰相2书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3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愈闻周公4之为辅相5,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哺6,方一沐三捉其发。当是时,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无虞7,九夷八蛮8之在荒服9之外者皆已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10皆已修理{11},风俗皆已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12}者皆已得宜,休征嘉瑞{13}鳞凤龟龙之属皆已备至。而周公以圣人之才,凭叔父之亲,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其所求进见之士,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14}者哉?岂复有所计议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思虑有所未及,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无叔父之亲,则将不暇食与沐矣,岂特吐哺握发为勤而止哉?维其如是,故于今颂成王之德,而称周公之功不衰。

    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四海岂尽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风俗岂尽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其所求进见之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执事,岂尽出其下哉?其所称说,岂尽无所补哉?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捉发,亦宜引而进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

    愈之待命四十馀日矣,书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人{15}辞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之说焉,阁下其亦察之!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故出疆必载质{16}。然所以重于自进者,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矣。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书亟{17}上,足数及门而不知止焉。宁独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亦惟少垂察焉。渎冒{18}威尊,惶恐无已!

    愈再拜。

    【注】

    1后廿(niàn念)九日:指在第二次上宰相书(二月十六日)以后二十九天。2宰相:时任宰相者为赵憬、贾耽、卢迈。3前乡贡进士:唐代举子进士及第、经过吏部关试(获得春关牒的考试)、领到春关牒(证明进士及第的文书,也是冬集铨选的资格证书)者,称前乡贡进士或前进士。4周公:西周初年政治家。姬姓,名旦,亦称叔旦。5辅相:相当于后来的宰相,或谓宰相之称沿辅相而来。6哺:口中含嚼的食物。周公事见《史记?鲁周公世家》。7无虞:无复可预测之事。8九夷八蛮:泛指东方、南方少数民族政权。9荒服:九州以外之地称荒服。10具:器具,引申为达到某一目的或发挥某种作用的手段、途径。{11}修理:实行,举而行之。{12}沾被:浸润覆盖,引申为受益、沾光。{13}休征嘉瑞:吉祥美好的征兆。{14}时百执事:指周公执政时身边供其使令的人员。{15}阍(hūn昏)人:守门人。{16}质:同“贽”,执玉帛以见人谓之贽。{17}亟(qì气):屡次。{18}渎冒:冒犯。渎,轻慢。

    本文作于唐德宗贞元十一年(795)三月。同年正月、二月,韩愈先后作《上宰相书》、《后十九日复上宰相书》上呈时相求仕,结果时相不予理睬,于是韩愈便写了这第三封《上宰相书》。第三次上书和前两次上书一样,都是杳无回音。三次上书宰相,都是为了求仕途,但是三次都未果,还使他得了个“躁进”的名声,这样的经历对韩愈的求仕之心打击极大,以至于对功名前途有一种失望感,而且放弃了年底到吏部正常铨选授官的机会。

    《后廿九日复上宰相书》虽为三上宰相书之一,但由于它写在二上宰相书未果之后,其写法和风格便与前二书大为不同。前两封书信因为初次自荐,所以尚显得冷静理性,带有投石问路性质,屡引经文并反复阐述经义说明“长育人材”、“教育英材”为宰相之责,而“我”学统正而文才优秀,正堪造就,宰相当举我用我,不应以我“自进”为非。或者是改为陈情以感之,即用一比喻极言自家穷饿之状,大声疾呼,望宰相发仁爱之心施以援手。总体来说文风纡曲道来,风格近于平和。

    但是本文是第三书,是韩愈在引经以告、陈情以感都未奏效的情况下再次上书,当然是怨愤多于希翼,故文中挟怒带愤直击之,对宰相责以大义,侃侃而言,无不气壮辞直,突出表现了作者刚直不屈的天性。

    当然,韩愈在书中“直击”宰相,并非使性乱道,而是高明地巧占地步,气盛法立。一是借周公来说理,二是说宰相事。文章开篇就摆出周公礼贤的事实,特以“周公”“辅相”“争于见贤”作关键词,一下子就树起了全文“立说”的顶梁柱。下面的议论即以此为基点展开。然后用周公在天下大治之时尚且礼贤下士为比照,来指责宰相在天下并未大治时对“所求进见之士”的默然不理,然后再用古今对比陈说自己何以“自进而不知愧”的原因。周公为儒家圣人、辅相典范,韩愈借他说宰相对“所求进见之士”不予“引而进之”为非,自然有力。

    在这个过程中,韩愈以周公之事和宰相所为反复对说,自然引出对宰相在“求士”方面“不作为”的指责。对说的好处是将两种迥然不同的情况、行为摆在一起,构成鲜明对比,使得孰是孰非一目了然。由于“立说”高占地步,出言便理直气壮,许多想说但不便明说的话,就可以无所不言,文笔放得开,说得酣畅淋漓,以至不掩锋芒,几乎把一封求援信写成了一篇声讨书。两段文字皆用顿跌手法造成文势的开合,而造句方式大体相同,这与作者独特的修辞手法有关。

    第二段说宰相事实际上言周公事反复对照。在叙说过程中,作者极尽铺陈作论,多使用排比句和反诘句式。原本一个“岂尽”二字就带有慨叹意味,加上连用11个以“岂尽”构成的句子一路追问到底,故第二段文字文气勃郁,其势则如连珠炮发,显出作者的激愤心情。作者将其“书亟上,足数及门而不知止”,都说成是为“忧天下之心”所迫,立论自高。而所谓“有忧天下之心”,实承上言“周公之心”而来,说得在理,且语气平和,接得自然,无刻意标举之嫌,用语不可谓不妙。文势宕开,行文大开大合、大合中有小开合,直吐心中不平之气。

    此外,本文还特别注意两段之间的承接语句。比如第一、二段之间“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这句话说得简略,却用意微妙。它不但能在两段文字之间起转折、过渡作用,还隐含作者对时相为官之时与周公相近而急于求贤远不如周公的不满。还比如,句中“为辅相亦近耳”数字,余味曲包,简直无可取代。若将全句换为“今阁下如何”或“今阁下不然”,较韩愈用语之贴切、意味之深长,显然都大打折扣。后人评述说此书出语气盛言宜,正表现在这些地方。

    后人评论

    林希元《正续古文类抄?书类》:“以周公来立说,自是压倒人。后面明说当时不如周公,人亦不敢怪。意复婉转,令人都不觉。末虽有求乞之态,要其自处亦甚高。文字开合变化有法度,有气势,有光焰,熟读可发才思,可长文格。”

    送孟东野序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1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2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

    乐也者,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择其善鸣者而假3之鸣。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4,物之善鸣者也。维天之于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敚5,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

    其于人也亦然。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其在唐、虞6,咎陶、禹7,其善鸣者也,而假以鸣。夔8弗能以文辞鸣,又自假于《韶》9以鸣。夏之时,五子10以其歌鸣。伊尹鸣殷{11},周公鸣周{12}。凡载于《诗》《书》六艺{13},皆鸣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14},其声大而远。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15}。”其弗信矣乎?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臧孙辰{16}、孟轲、荀卿,以道鸣者也。杨朱{17}、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慎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皆以其术鸣。秦之兴,李斯鸣之。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扬雄,最其善鸣者也。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于古,然亦未尝绝也。就其善者,其声清以浮,其节数以急{18},其辞淫以哀,其志弛以肆{19};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将天丑其德莫之顾邪?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

    唐之有天下,陈子昂{20}、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皆以其所能鸣。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于古,其他浸淫{21}乎汉氏矣。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22}。三子者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邪?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

    东野之役于江南{23}也,有若不释然{24}者,故吾道其于天者以解之。

    【注】

    1激:搏击,阻遏水势。后世也用以称石堰之类的挡水建筑物为激。2炙(zhì质):烤,用火指烧煮。3假:借助。4金、石、丝、竹、匏(páo袍)、土、革、木:我国古代用这八种质料制成的各类乐器的总称,也称“八音”。5推敚(duó夺):推移。敚,同“夺”。6唐、虞:尧帝国号为唐,舜帝国号为虞。7咎陶(gāoyáo高姚):也作咎繇、皋陶。传说为舜帝之臣,主管刑狱之事。8夔(kuí奎):人名,传说是舜时的乐官。9《韶》:乐曲名,舜时所作。10五子:夏王太康的五个弟弟。{11}伊尹鸣殷:伊尹,名挚,他是殷汤的贤相,曾助汤伐桀灭夏,汤死后又辅佐其孙太甲。{12}周公鸣周:指周公作《大诰》《康浩》等文章。{13}六艺:汉以后对六种儒家经典的统称。{14}孔子:字仲尼,春秋时鲁国人,儒家学说的主要代表。{15}木铎:古代发布政策教令时,先摇木铎以引起人们注意。后遂以木铎比喻宣扬教化的人。{16}臧孙辰:春秋时鲁国大夫臧文仲。{17}杨朱:字子居,战国时魏人。{18}节数(shuo硕):节奏短促。{19}弛以肆:弛,松弛,引申为颓废。肆,放荡。{20}陈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人,初唐著名诗人。浸淫:逐渐渗透。此处有接近意。{22}李翱:字习之,陇西成纪人,是韩愈的学生和侄女婿。张籍:字文昌,吴郡人。{23}役于江南:指赴溧阳就任县尉。唐代溧阳县属江南道。{24}若不释然:郁郁不乐,心中好像不开心。

    孟郊(751—814),字东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县)人,中唐著名诗人。他壮年屡试不第,46岁才中进士,50岁时被授为溧阳县尉。他怀才不遇,心情抑郁。在他上任之际,韩愈写此文加以赞扬和宽慰,流露出对朝廷用人不当的感慨和不满,这一年是贞元十九年(803),韩愈时年35岁。

    文章运用比兴手法,从物不平则鸣,写到人不平则鸣。韩愈认为是人愈“不得其平”,则文学愈善。韩愈所说“不平”的含义,主要倾向于指不平遭遇,不幸的命运而引起内心的不平衡。这篇序文是专为一生困厄潦倒、怀才不遇的孟郊作的,文中以“善鸣”推许孟郊,其重视为穷愁哀怨者“鸣其不幸”的倾向不言自明。

    韩愈堪称语言大师,其文句式和文辞多变,可以说达到了极致。全篇句式灵活,变化无端,特别是历数各个朝代善鸣者时,句式极错综变化之能事,清人刘海峰评为“雄奇创辟,横绝古今”。历数各代善鸣者,句句不同。如“其善鸣者也”“假于《韶》以鸣”“五子以其歌鸣”“伊尹鸣殷,周公鸣周”“皆鸣之善者也”“孔子之徒鸣之”“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以屈原鸣”“以道鸣者也”“皆以其术鸣”“李斯鸣之”“其最善鸣者也”“鸣者不及于古”,共14句涉及善鸣者,出现13个不同句式。而“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和“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这些句子又疏密相间,文气流畅,摇曳多姿。

    此文打破常规构思,用很大篇幅阐释“不平则鸣”的道理,仅有最后少量笔墨言及孟郊,其他内容都凭空结撰,乍看好像都在说题外话,其实不然,细品之,无一言不是为孟郊而设,言在彼而意在此,因而并不显得空疏游离,体现了布局谋篇上的独到造诣。

    后人评论

    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只是从一鸣之中,发出许多议论。句法变换,凡二十九样,如龙之变化,屈伸于天,更不能逐鳞逐爪观之。”

    送区册1序

    阳山,天下之穷处也2。陆有丘陵之险,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横波之石,廉利侔剑戟3,舟上下失势,破碎沦溺者往往有之。县郭无居民,官无丞尉,夹江荒茅篁竹之间4,小吏十余家,皆鸟言夷面5。始至,言语不通,画地为字,然后可告以出租赋,奉期约6。是以宾客游从之士,无所为而至。

    愈待罪于斯,且半岁矣。有区生者,誓言相好,自南海挐7舟而来。升自宾阶8,仪观甚伟,坐与之语,文义卓然。庄周云:“逃空虚者,闻人足音跫9然而喜矣。”况如斯人者,岂易得哉!入吾室,闻《诗》《书》仁义之说,欣然喜,若有志于其间也。与之翳嘉林10,坐石矶{11},投竿而渔,陶然以乐,若能遗外声利,而不厌乎贫贱也。岁之初吉{12},归拜其亲,酒壶既倾,序以识别{13}。

    【注】

    1区册:韩愈的学生。当时韩愈被贬谪为阳山县令,区册不远千里前来从学,二人相处甚欢。2阳山:唐代时候属于连州,今天的广东省阳山县。3廉利侔(móu谋)剑戟:棱角锋利像是剑戟一样。廉,棱角。利,锐利。侔,相等。剑戟,古代兵器,剑两刃,戟三锋。4篁竹:竹丛。篁是竹的通称。5鸟言夷面:形容少数民族人们语言如同鸟语,难以听懂。6奉期约:遵守期限约定。7挐(ráo饶)舟:划船,撑船。8宾阶:西阶。古时接客之礼,宾从西阶上,主从东阶上。9跫(qióng穷):行人脚步声。10翳嘉林:翳,隐蔽;嘉林,美好的林木。{11}石矶:水中或水旁的岩石。{12}初吉:古代以农历每月初一至初五为处吉。{13}序以识别:作序以记离别之情。

    这篇赠序是贞元二十一年(805)春,韩愈谪居阳山时写给青年朋友区册的。当时韩愈心情极其郁闷,却有广东书生区册,从南海乘船慕名前来求学,对于困顿郁结的韩愈来说,何等难能可贵!在区册省亲离别时,韩愈写下了这篇序赠送给他,记述两人在阳山难忘的相处,情景交融,韵味无穷。

    按传统赠序的写法,开头都要说送行的话。而这篇序文却劈头而来“阳山,天下之穷处也”,先声夺人,技巧独到。然后紧紧围绕“穷”字,用从高处向下鸟瞰的俯视角度“扫描”阳山如何荒僻贫穷,接着只用了85个字,分别从山、水、县城简陋与政事荒疏、文化落后等几个方面,叙述了阳山荒僻贫穷的概貌。先讲山,“陆有丘陵之险,虎豹之虞”;次讲水,“江流悍急,横波之石廉利侔剑戟,舟上下失势,破碎沦溺者往往有之”。气势一泻而下,使人驰骋想象。仿佛看到了阳山峰险崖陡,虎豹出没;江流滩高峡险,船翻人亡的惨景;城郊荒凉寂寥,县衙破败简陋;人们相貌诡秘,文化落后。难怪林云铭评价说:“文中历历如绘,真写生妙手也!”

    随后,韩愈写与区册相处的欣喜之情。同是阳山,这时使人感到,作者笔下的阳山再不是险恶丛生,惊心动魄的了,而是树木葱翠,百鸟和鸣,江水清悠,两岸如画,令人感到亲切愉快和心旷神怡了。

    在前半篇中,韩愈到阳山之后的心情并未直接流露出来,但从篇首“天下”这夸大之辞中,从对阳山之“穷”的极力夸张渲染中,从段尾“待罪”这含有不满和讥讽意味的反语中,已使人深深感到韩愈贬到阳山后失意、落寞、孤寂的处境与心情,也更加衬托了区册来访对他的巨大安慰。

    后人评论

    曾国藩曰:“《送区弘南归》诗,傲兀跌宕,此文是一时作,故蹊径与句之廉悍,并与诗相类。”

    送李愿归盘谷序

    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藂1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2。”友人李愿居之。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3,进退4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5,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畯满前6,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7,秀外而惠中8,飘轻裾9,翳10长袖,粉白黛{11}绿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12},争妍而取怜{13}。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14}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15}不维,刀锯{16}不加,理{17}乱不知,黜陟不闻{18}。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

    “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19},足将进而趑趄{20},口将言而嗫嚅{21},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22}而诛戮,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昌黎{23}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维子之稼{24}。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25}而深,廓其有容;缭{26}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央。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27}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28}。”

    【注】

    1藂(cóng从):通“丛”,指草木茂盛。2盘旋:同盘桓,留连、逗留。3庙朝:宗庙和朝廷。古代有时在宗庙发号施令。“庙朝”连称,指中央政权机构。4进退:这里指任免升降。5旗旄(máo矛):旗帜。旄,旗竿上用旄牛尾装饰的旗帜。6才畯:才能出众的人。畯,同“俊”。7便(pián骈)体:美好的体态。8惠中:聪慧的资质。惠,同“慧”。9裾(jū居):衣服的前后襟。10翳(yì义):遮蔽,掩映。{11}黛:青黑色颜料。古代女子用以画眉。{12}负恃:依仗。这里指自恃貌美。{13}怜:爱。{14}恶(wù雾):厌恶。{15}车服:代指官职。{16}刀锯:指刑具。{17}理:治。唐代避高宗李治的名讳,以“理”代“治”。{18}黜陟(chùzhì处至):指官吏的降职或升官。{19}形势:地位和威势。{20}趑趄(zijū兹居):踌躇不前。{21}嗫嚅(nièrú涅如):形容欲言又止的样子。{22}刑辟(pì譬):刑法。{23}昌黎:韩氏的郡望。{24}稼:播种五谷,这里指种谷处。{25}窈(yao咬):幽远。{26}缭(liáo辽):屈曲。{27}奚:何。{28}徜徉(chángyáng常羊):自由自在地来来往往。

    这是一篇送友人归隐的序言,写于洛阳,当时韩愈34岁。李愿是当时住在盘谷的一位隐者,是韩愈的好朋友,生平不详。古人在朋友临别时,常常赋诗为赠,“序”是阐述赠诗的缘由和意旨的。本文作于唐德宗贞元十七年(801)冬,韩愈在长安等候调官,因仕途不顺,心情抑郁,故借李愿归隐盘谷事,吐露心中抑郁不平之情。

    文章第一部分,交代李愿所居盘谷的位置、环境和命名原因,引起全文。在第二部分,作者借李愿之口描写了三种人。

    第一种人是所谓“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的“大丈夫”。这种人“利泽施于人”,声望极高;“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权势极大;“武夫前呵,从者塞途”,显赫一时;“喜有赏,怒有刑”,一切以自己的好恶为转移;“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喜欢听阿谀之词;“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闲居”,姬妾成群。这些描写,使那种身居高位、依仗权势、穷奢极欲的官僚的形象,跃然纸上。

    第二种人是另外一些不遇于时的大丈夫——隐者。这种人既“穷”也“闲”,但他们能欣赏大自然的美景,食用大自然的赏赐,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这种人的想法是“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他们与世无争,超然物外。这是十足的隐者之风。这是李愿心目中的正人,他也是这样在做的。

    第三种人是那些钻营之徒。他们“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钻营吹拍,非常忙碌。他们进出权贵门第时的情状是“足将进而赼趄,口将言而嗫嚅”,可笑复可怜,丑态毕露。这些人不怕秽污,不怕刑罚,只图侥幸于万一,死不回头。这是李愿直接抨击的对象。

    这三种人其实可归为两类:一类是已在高位的权贵和正向权贵拚命挤入的趋炎附势者,换句话说,就是已得志和尚未得志的小人;另一类则是鄙视这些小人的隐士,他们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第三部分,先用“壮之”赞美李愿的话,表明“愿之言”即“愈之意”,再以“歌”词极言盘谷之美、隐居之乐和向往之情。

    韩愈在写法上也处理得十分巧妙,主要是借助对比来完成。写遇于时的“大丈夫”时,突出了权势和声威的炙手可热和不可一世;写趋炎附势的人时,突出了他们伺候公卿、奔走权贵的胆战心惊和可叹可悲。这是一组对照,是一组在高位和不在高位的对照。转笔写隐士的时候,突出了他们起居安适、无毁无忧的可贵可乐。隐士和以上两种人又形成了一组对照,在这组鲜明的对照中,作者唾弃了前者,赞扬了后者,表达了作者的爱憎,形成了文章的主题。

    本文末段“歌曰”以下就是赠诗。这首诗唱出了隐士所居的盘谷的可爱。它进一步描绘了盘谷的土地肥沃,盘谷的泉水可以洗濯,可以游玩,盘谷的地势险阻而幽深。结尾的三句话“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表达了作者也想归隐的愿望。歌辞极言隐居之乐,立意深刻而善藏不露,句式偶俪而富于变化,流畅生动,和谐可诵,有一唱三叹的情致。相传苏轼最爱此文,高度评价此文。

    后人评论

    苏轼《跋退之送李愿序》:“欧阳文忠公尝谓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一篇而已。余亦以谓唐无文章,惟韩退之《送李愿归盘谷》一篇而已。平生愿效此作一篇,每执笔辄罢,因自笑曰:不若且放,教退之独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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